第131章 春狩02-01_长安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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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春狩02-01

  过完年回到宫中,君玉是很开心的。他在家玩了一遭,又天天陪着老夫人,好好过了个年,回到宫一看,情况却不甚好。先是洛衡,过个年不仅没休息,反而又憔悴了许多,他显然在算计西戎人,尤其是茶楼一会之后,京中形势表面平静,其实暗流汹涌。就连君玉都知道,现在是要保住东宫,不要让庆德帝对太子下手。只要萧景衍顺利继位,西戎再强也不足为惧。

  “依我意思,年长的那几个皇子都可以安排一下,圣上心思再活动,没人可换也没办法,西戎虎视眈眈,量他也不会立什么幼帝。”云岚总归是往狠里想。

  看洛衡的意思,这方案也是纳入考虑中的。他铁了心要做算无遗策的罗慎思,整天不是看史书就是看些库房里找出来的旧折子,整个人熬得心力交瘁。

  但他是自己主动找的辛苦,也就算了,顶多郦解元的脸色难看些。容皓的状况就更差了,他本来现在位置就有点边缘,又不知道为什么魂不守舍起来,又像是在怕什么,又像是在躲人。君玉还听到些风风语,连聂彪也开起了他的玩笑。

  好在很快就是春猎的日子了。大周古制,四季狩猎,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秋狝冬狩才是盛事,君玉都没赶上。春蒐虽然不如那两场盛大,也是要天子亲自祭天重开猎场的,如今庆德帝正卧病,自然是东宫代劳。

  君玉现在功夫好了许多,连骑术也精湛了,又有卫孺一起,对狩猎跃跃欲试,提前三天就开始修整弓箭了。

  说到狩猎这件事,其实太子殿下本来是不让他去的。当时君玉正在思鸿堂跟卫孺玩,现在洛衡也过了明面了,就在旁边看他们重现蒙苍怎么打燕北的——蒙苍回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羽燕然那次重伤了西戎北大王的次子铁勒。虽说他们都觉得赫连狼子野心,但蒙苍才是名正顺的黑狼王,他母亲是西戎王察云朔的大阏氏,是天山部族的公主,天山部族虽然不在五胡之中,但世代居于苦寒之地,坚韧勇敢自不必说,而且也有几万精兵。扼守的是察云朔的版图最咽喉处,正因为有他们和北大王镇守后方,察云朔才敢南征北战,疯狂扩张。

  容皓一心想要让赫连离开西戎阵营也是这原因,蒙苍不仅母族强大,而且西戎南院大王北院大王全是支持他的。呼里舍如何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北大王是察云朔的结义兄弟,铁勒他们这一辈的西戎年轻将领都是跟蒙苍从小一起狩猎打仗,一起长大的,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交情。

  东宫的密报,西戎人的游牧部族,直接称呼蒙苍为“慕沁林桑”,在西戎话里的意思是神之子,从东到西,整个西戎都在传说他的骁勇善战,是天神一般的王子,毫无悬念的王位继承人。

  虽然蒙苍看重赫连,但西戎真正掌握兵权的北大王和南大王都视他为敌人,赫连又无母族依靠,手上又没有军队,实在是与虎谋皮。相比之下,投奔大周反而是好选择,以他的能力,封侯拜相也指日可待。

  可惜赫连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的招安一次次落空,实在让人沮丧。

  这次铁勒受伤,彻底激怒了蒙苍,也顾不得和亲的事了,直接在年前就匆匆返回了西戎,庆德帝哪里敢留,只把气往东宫撒罢了。果然,蒙苍一回去,边疆形势就急转直下,羽燕然的兵法君玉也是见识过的,也算是大周年轻将领里一等一的好手了,还是节节败退。不仅百昌城被夺了回去,同时蒙苍中线直进幽州,还好幽州牧的兵法和敖仲一个路数,最是沉稳,一听前哨探到西戎方向有鸟雀惊起,烟尘漫天,立刻让出兖州,退守主城,这才没让匡天瑞落到蒙苍手里,就这样,也有数百人的伤亡。

  羽燕然这人还是胆大,这样的情况下,战报还是一天天往东宫送,君玉默不作声,凑过去全看了。最后两封在一个时辰内发出的急报,上面还带着血迹和硝烟味,说是西戎夺回百昌后又进了三十里,已经可以看到碎叶城了。

  然后东宫才收到消息,说羽燕然在这次掩护撤退中受了伤,肩胛骨上中了一箭。蒙苍像是一心要为铁勒报仇,对燕北虎视眈眈。

  就算君玉胆大包天,这时候也不由得有点慌。他还不像容皓洛衡他们接触政事,只是每天复盘蒙苍的战局,就已经觉得心惊肉跳。

  蒙苍这人的天赋太高了,其实兵书谁都会看,打过几仗之后,就看天赋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正确的决断,是将才必须具备的能力。而如何在身在局中时,还能拥有俯瞰战局的视角,那是统帅千军的人才有的能力。

  君玉每复一次盘,心就更沉一分。他自问,就算是自己在蒙苍那个位置,也绝不可能做出和他一样优秀的判断,而且就算有卫孺作为前锋,洛衡分析朝局,他也不是蒙苍的对手。这是一次次身临战场才能锻炼出来的能力,蒙苍比他年长,比他打的仗多,最要命的是,现在每天他都在前线磨练,很快大周每个将领的用兵风格都会被他摸透。先露怯的一定是燕北,然后是西边的靖北侯,幽州牧虽然老练沉稳,只要两翼被拉扯,左支右绌之下,他一定也会露出破绽。

  而自己只能在沙盘上追逐着蒙苍的足迹,什么也做不了。

  东宫气氛如此沉闷,用云岚的话说:“要不是殿下还在这坐着,你们恐怕早就被蒙苍吓破胆了吧。”

  太子殿下的存在确实是给了大家不少信心,光是他面对战报的淡定就让人安心不少,君玉知道他不是故作镇定,毕竟羽燕然受伤的消息传来他还是有点动容的,淡淡道:“也好,他整天逞强,受伤也是好事。”

  但敖霁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连一句报平安的话也没有,实在让人丧气。

  君玉的沮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连聂彪都知道,还逗他:“君玉你别哭丧着个脸了,过两天春狩,好好玩两天,给我打只麂子来下酒。”

  但萧景衍这次却难得地没有纵容他,代天子春狩的旨意下来那天晚上,他在思鸿堂看信,忽然道:“小这两天留在东宫吧,猎场没什么好玩的。”

  君玉顿时大受打击,刚要反驳,那边洛衡开口道:“春狩祭天有金玉之重,让小去见见世面也好,总闷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小说首发

  他从进东宫以来,几乎从未与太子意见相左过,一度让卫孺十分疑惑“他和太子殿下看法总是一样,那为什么还要请他来当谋士呢?”君玉还教他“我们很多看法也一样,但我以后当了大将军,还是要用你做先锋啊。”

  不过用云岚的话说,是因为太子的师父老叶相是道家的巨擘,恰巧洛衡的底色也接近道家,所以容易相似。

  他和萧景衍两人成天高来高去,就跟容皓说的那个“射覆”的游戏一样,一句话里都是典故,君玉早习惯了,也不问背后意思了。只知道洛衡的话还是很有重量的,因为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子殿下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回话,又看了一眼君玉。

  君玉顿时一脸乖巧,他已经抽条成了接近青年的模样,个子也赶上容皓了,但装起乖来还是让人心软的,尤其一双眼睛努力不乱转,显得呆呆的,实在让人好气又好笑。

  “好吧。”太子殿下难得开恩:“不过小要听话,不能乱跑,要跟着云岚。”

  “云岚?”君玉十分惊讶:“她也去猎场吗?”

  “东宫摆驾,女官跟着走有什么稀奇?只是以前我懒得去罢了。”云岚却似乎别有心思:“不知道常心堂那位去不去?”

  常心堂是太子妃书房的名字,相比女官,太子妃狩猎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当年就是有过先河的,据说庆德元年的时候,庆德帝狩猎,明懿皇后都是陪同的,还射过一只猛虎,民间还编了北戏《观音虎》,街知巷闻,庆德帝还故意让宫中戏班演习,逗明懿皇后开心。后来帝后离心,又列为禁曲,还为此抓了不少人,庆德帝的性格反复无常,可见一斑。

  太子妃的骑术精湛,君玉也是见过的。不过萧景衍似乎并无兴趣,只道:“春狩没有好猎物,不用叫她。”

  议事结束已经是月上中天,君玉洗完澡,临睡前跑去思鸿堂,见洛衡还在看书,凑过去在旁边呆了一会儿,洛衡笑起来:“又来挡我的光?”

  君玉只是笑,也不说谢谢,洛衡见他这样子,在他头上揉了两下,君玉也不躲,还问他:“明天你去不去呀?”

  “我的身份去不了,而且也不会骑马。”

  “你不会骑马?那你也从来没有打过猎了?”君玉顿时一脸遗憾。

  在他看来,骑马射箭,狩猎打仗,都是非常有趣的事。洛衡因为身体原因无缘于这些,实在太可惜了。洛衡自己倒不介意,反而笑着问他:“对了,我听说皇家猎场里有一种凤鸟,翅膀是红的,尾巴却是绿的,每次都成群飞舞,是不是真的?”

  “红翅膀绿尾巴?雉鸡吗?我没见过,要是见到打两只回来给你玩啊。”

  “好啊。”洛衡笑得有点疲倦:“后天可能会下雨,小记得换一双不怕泥的靴子。”

  “好。”

  春狩祭天的场面还是大的,用的是天子仪仗,百官都在太和殿送行,也有跟着来的,也有送到宫门就停的。早上是个大晴天,积雪未消,太子殿下穿了一身黑色胡服,虽然不是祭天的礼服,也算礼部大胆了。衣服上面暗绣龙纹,也没戴重冠,可以看见发色墨黑,肤色如月,整个人英俊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骑的马也精神,旁边东宫仪仗彩綉辉煌,在君玉看来,比西戎人那个什么神之子还要神气得多。

  到猎场光骑马就五十里,赶过去已是黄昏,君玉骑术精湛不少,山路颠簸也不觉得辛苦,他这次把小龙旗交给了聂彪,快活得很,自己拿着豹尾枪,一会在萧景衍后面跟云岚说话,一会跑到前面看看容皓。太子殿下看得清清楚楚,只当不知道。等快到猎场时,才叫“小过来。”

  君玉打着马屁颠屁颠过去了,他的马还是敖霁那匹,跟萧景衍的比也不逊色,还故意别一下太子殿下的马,惹得云岚在后面警告地叫:“小!”

  人太多了,说不了什么私底下的话,君玉也知道他一定是要问自己累不累,正用豹尾枪挑开路边的一根树枝,就听见萧景衍问道:“小还记得上次吗?”

  “哪个上次?”君玉记仇得很:“你连夜赶回来打我那次?”

  萧景衍忍不住笑了。

  “小第一次跟我狩猎那次。”他笑着侧过脸来让君玉看:“这次小不用追在后面偷偷看我了。”

  君玉没想到他这都记得,又想起自己当初呆头鹅一样的时候,顿时耳朵都红了,打着马一溜烟跑了。

  其实这次狩猎还是挺好玩的,一个是云岚难得出宫,卫孺也在,还有其他几个年轻皇子也跟着来看热闹的,其中就有欺负过自己的七皇子萧栩,不过君玉大人有大量,早就不记恨他了。真正让人不爽的,还是那个西戎南大王呼里舍。

  他跟赫连,说是留在京中等待圣上对西戎朝贡的赏赐回礼,其实蒙苍走时就准备带着他走了,他却非要留下来盯着赫连。也是当时赫连跟容皓确实有点首尾,导致他很不放心,怕赫连泄露西戎秘密。说做人质其实也是空谈的,边疆被蒙苍打成那样,庆德帝好好对待他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当人质呢。

  这次狩猎,本来是赫连要来看看的,呼里舍一听,立刻也要来。跟礼部一说,庆德帝连忙应允了,蒙苍在边疆耀武扬威,呼里舍也神气得很,故意带了一整支西戎的队伍,有三五十人,据说都是西戎一等一的好猎手,有意要把东宫比下去。

  之前西戎和东宫就比拼过狩猎,那时候有敖霁和羽燕然在,虽然西戎也有蒙苍,却仍然不是对手。君玉的马就是敖霁那时候赢来的,现在东宫就剩个容皓和君玉,难怪呼里舍想翻身。

  君玉对这络腮胡蓝眼睛的西戎人一点好感也没有,呼里舍十分傲慢,故意打马走在队伍前列,大声跟亲兵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西戎话,像是在嘲笑大周人羸弱,尤其对容皓很是不善。君玉天天听羽燕然讲美人计,对赫连很有指望,谁知道赫连自己骑马骑得好好的,却一点不帮腔,任由他们嘲笑容皓。

  容皓是真的惨,他本来骑术不行,最近又劳心劳力,到了围场,半条命都没了。早早进了帐篷,君玉又担心,又怕打扰他休息,而且云岚也一点不管他,只在主帐里伺候太子殿下,问她,她只说:“等明天就好了。”

  但狩猎还是好玩的,夜色中一顶顶大小帐篷,其中又以太子殿下的主帐最华丽。呼里舍有意卖弄,在营地另一端支起一个大帐篷,张牙舞爪的,帐门是用两大块完整熊皮拼成的,上面还悬着个比桌子还大的熊头,野人一样,十分吓人。

  不怪西戎人嘲讽大周人只会享受,这次狩猎确实有点太奢靡了,别的不说,光是东宫的排场,小半个戍卫军陪着不说,从宫中搬了半座宫殿过来了,主帐里书架几案一应俱全,地上铺的绣金龙地毯,还有一座帐篷专门是给御膳房的。那些臣子的帐篷里也十分华丽舒适,晚上还有聚在一起弹琴作诗的。

  晚宴的菜肴比宫中也差不了多少,还是內侍试菜,云岚在旁边伺候,也宴请了一些近臣。君玉早早吃完了,想找找有没有洛衡说的那种凤鸟,出来看了看。太子的主帐旁边就是宫中內侍的帐篷,大周向来有內侍监军的传统,这次狩猎明明有玄同甫在,庆德帝还派了两个內侍,就是內侍总管段长福的两个弟子,那个胖胖的庞景和朱雀,尤其是朱雀,更是庆德帝如今的心腹。不仅是监视太子,也可见庆德帝和玄同甫也确实离心了。

  玄同甫有意和东宫划清界限,早早关了帐篷。君玉本来以为容皓也睡了,但看见暮色中一道白色身影出了帐篷,不是容皓又是谁。

  自己早教过他了,晚上溜出去,一定穿黑衣,他老是喜欢白狐肷披风,还给君玉也弄了一领,据说贵比千金,暖和是暖和,可惜老远就被人看出来了,君玉轻易不穿,反正他也不怕冷。

  他见容皓鬼鬼祟祟,一定是干什么坏事,也不叫他,悄悄跟在后面,准备看看他去干嘛。只见容皓左绕右绕,到了西戎人帐篷的边缘,一只手伸出来,把他抓住,按在牛皮帐篷上。

  君玉机灵,看见点头发丝就猜出来了,是那个赫连。

  赫连白天不管容皓,语气却十分亲近,像是熟悉至极一样,一开口就是调笑:“听说容大人最近在退婚?”

  这就是君玉听到的风风语了,聂彪也拿这个开过玩笑,不过东宫好像并没当回事,连云岚也没开过玩笑。

  果然容皓就骂他:“胡说。”

  “我当然知道是胡说。”赫连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并不开心:“容大人最擅长以小博大,假饵钓鱼……”

  这话说得刻薄,君玉就知道容皓会生气,果然只听见容皓要打人的声音,然后是容皓被按在帐篷上的动静。

  “我哪里说错了?容大人又想要好处,又不肯付出代价,实在好笑。”

  “你不一样首鼠两端?放走蒙苍,留下呼里舍,不是想拉拢他是什么?可惜蒙苍才是真正根基深厚,你的野心也不过痴人说梦罢了,别说得好像我付出什么代价你就会动心一样!”

  君玉听得默默点头,容皓这人,打架打不过,骂人还是厉害的,字字戳中赫连痛处,赫连就算脾气再好,估计也要生气了。

  但赫连竟然没有生气,只是冷笑。

  “容大人没试过,怎么知道换不来?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说这些也无用了。”

  赫连说完,没给容皓再打人的机会,竟然就这样走了。

  君玉等了半天,没见容皓回来,估计他也很伤心。君玉学的权谋还是有用的,他觉得自己应该听懂这场对话的意思了。其实是聂彪出身平凡,才会把那风风语当做正事来传,说容皓要去退贺小姐的婚了,其实王侯的婚姻哪这么容易呢?别的不说,容皓是平西王的次子,虽然不是长子,订婚的事也是进过宗祠,禀过庆德帝的。如果他真要退婚,一定是先跟太子殿下说,他这样说要退婚,风风语,也只能骗骗不懂权力场的外人罢了。

  赫连实在聪明,一下子就揭穿了,难怪容皓恼羞成怒要打他。容皓最致命的弱点就是这,用云岚的话说,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怪他不够狠,总想着以小博大,不知道世间一切事都有代价,而且关键时候没有烈士断腕的勇气。但他的能力应对大部分人都够了,唯独不是赫连的对手。

  就是不知道赫连对容皓是什么心态,为什么要说天色已晚呢?他们的事又不是一朝一夕了,这有什么晚不晚的?

  君玉想破了头也想不通,直到第二天,才知道赫连在说什么。showbyjs('长安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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