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萧橒02-01_长安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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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萧橒02-01

  回宫那天,君玉归心似箭。

  太子殿下看着,还没说什么,云岚先笑了:“小这是迫不及待想回家呀,殿下要伤心了。”

  要是以前,她一定不会这样说话,实在是最近太高兴了。她动燕北的时机选得实在绝妙,别看庆德帝又是收回处理政事的权力,又是让东宫这几天不必侍病,看起来是雷霆震怒,实则也不过是虚张声势额而已。一则年底政务实在繁重,别说庆德帝现在病重,就是年富力强时也是宵衣旰食,十分辛苦。二则紧接着就是年下,就算小年不过,除夕总要太庙祭祖,年夜饭、正月繁琐的典礼,东宫都不能缺席。盛怒最怕拖时间,再大的气,拖到元宵节也差不多了。

  所以她心下得意,其实连那年下兴修水利的奏折被积压她都想到了,修水利不只是为了解决洪水,灌溉田地,也相当于变相赈灾。百姓每家能出点劳力,领了官府的陈米,来年春荒,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不至于酿成□□了。

  权谋之术,在她这有时候就是比谁行得狠,忍得住,站得牢。玄同甫显然就有点忍不住了,秦中地区历年都是闹饥荒的地方,一个水利被压,一个是年下官府疯狂抓牢夫,就算不管乡亲父老生死,他也怕来年饥荒一起,秦派官员大受牵连。大周朝有句官场俗语:“旱可削,涝可捞,十乱九剐最难熬”。所谓旱可削,是因为多半旱灾一起,当地百姓就容易被煽动觉得是官员德行有亏,正是参一本下手削官的好时机。涝是洪灾,虽然恐怖,但一般不会怪到当地官员头上,反而大修堤坝,尽可以下手捞钱。

  最后一句最凶险,当官最怕就是民乱,只要饥荒一来,流民一多,掀旗起义闹出点民变,那最后必然要杀几个官员问责,凌迟也是常有的事,所谓十乱九剐就是指这个。

  偏偏庆德帝现在不甚信任他,尤其秦地的政务都交给雍瀚海,美其名曰制衡,把晋地的交给他。雍瀚海倒不是要弄他,只是本来出身不正,能力有限,又小心惯了,凡事再三问过庆德帝才敢下定夺,实在慢得让人揪心。

  所以现在是三个人一起熬,要是庆德帝熬不过,就交还辅政权,玄同甫熬不过,就索性投入东宫门下。至于东宫熬不过,就得做最吃力不讨好的事了:要想办法找个类似广平王之类的“纯臣”进谏,在晋派找几个有能力的官员辅佐雍瀚海,快点处理了政事,好让百姓好过,也就等于放过了庆德帝和玄同甫。云岚是绝不肯做的,容皓倒是有点这意思。

  君玉临走时还去见了面洛衡,他就在和郦道永说这个,容皓在旁边慷慨激昂,讲到最后还是论道,洛衡说:“多数穷,不如守中。”

  他又回去问太子,太子说这是道德经上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几天他不再处理政事,仍然卯时就到了思鸿堂看书。窗外雪霁,一片澄明,君玉本能地知道他心中绝不轻松,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小舍不得我?”萧景衍逗他。

  “我过完正月就回来了。”他认真告诉萧景衍:“你要等我。”

  “好。”

  进宫多在凌晨,出宫却都在傍晚,灯火昏黄的时候,君玉来了大半年还是第一次回家,临走却觉得惆怅起来。东宫仍然是东宫,只是踏出去之后,东宫就留在了身后,走出宫门,皇宫就留在了身后。

  萧景衍也留在了身后。

  君玉很感激他没有送自己,不会像容皓那样站在门口,自己乘车往前走,回头一看,东宫变小了,东宫门口的大道也变得窄了。容皓站在灯下是一个修长影子,看自己回头,还对自己笑。

  但君玉快到宫门口时,后面匆匆追来一骑,是聂彪,手上还拿着一个锦盒。其实云岚已经给君玉准备了一大车东西了,还安排了侍卫护送,十分风光。君玉一时不懂这是什么,打开一看,是一根树枝,不是松柏,也不像是宫中常见的榆树海棠之类。

  “殿下让我送给你的。”聂彪显然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揉君玉脑袋的动作还是一样熟练:“别老傻乎乎的,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东宫都是呆子呢。”

  君玉光顾着猜这树枝什么意思,也忘了躲了,聂彪结结实实摸了一下他脑袋,心满意足走了。

  马车又继续往前走,君玉在车里认真想,一直快到家门口都没明白过来,还是卫孺道:“少爷,我们到家了!”

  君玉连忙跳下马车,一看,果然已经到家门口了,以前在家还不觉得,去了半年,再回头一看,只觉得府门比印象中矮也比印象中老旧了,不过还是看见灯光就觉得温暖,像小时候大冬天醒来,看见阿娘在薰笼边把衣裳烤暖和了一样。

  小厮们都等在门口,一见他,顿时炸了锅一样,全涌过来,连卫孺鸣鹿也享受到了众星捧月的待遇。君玉被他们簇拥着往家里走,迫不及待地去见奶奶,一路小跑着,跑着跑着,忽然明白了过来。

  那树枝来自什么树并不重要,很可能是从云岚每天换的花供里抽出来的一根树枝罢了,和天下所有的树没有区别,被他选中,只是因为那是君玉不认得的树。

  因为“橒”也是君玉不认得的树。

  那支树枝代表的是萧橒。

  他是囚在东宫的龙,只能让一根树枝代替他,陪自己一起回家。

  老夫人虽然说是生君玉的气——毕竟京中的风风语这半年就没停过。不过她是将门虎女,向来护短,而且自从京中世交侯府纷纷败落,那些类似于雍瀚海之类的后起之秀又跟他们相看两相厌之后,镇北侯府一直孤独地守着老宅子也过了两代人了。所以她气归气,到底没往心里去。尤其是等到君玉回来,看到当初一脸懵懂的孙子半年已经长高许多,也渐渐有了青年的神气,说话做事,都很有架势,俨然已经比他父亲当年还出色了。不由得更加欣慰,早把要教训他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夫人虽然欣慰,但其实她也见老了,原来和老人整天待在一起时看不到变化,一别大半年,君玉顿时发现奶□□发也白了,人也老了,不由得有点心酸。不过被老夫人按着吃了许多晚饭之后,就也忘记伤感了,认真把自己在宫里的见闻一五一十讲给她听。老夫人虽然不懂权谋,不过也懂得忠义,听了这半年太子和庆德帝关于西戎和亲的明争暗斗之后,也评价道:“这事是东宫占理,自古养虎为患,西戎人早打早好。人老难当家,该把权力交出来才对。”

  这话本不该他们说,不过凌烟阁上的王侯,总有点和皇族不分彼此的错觉。虽然现在凋零了一多半,这态度却没改,仍然是评论亲戚家事一样的语气,对权谋的嗅觉简直是迟钝的,也难怪当年陈三金糊里糊涂卷进权力斗争中丢了性命了。

  等到君玉把学来的枪法演练给她看时,老夫人才真正忍不住喝彩道:“这才算没白进宫呢,这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人创的枪法,你好好学,以后行兵打仗都用得上。”

  “这还是卫孺在书房里找到的呢,说不定是我爹创的。”

  “胡说,咱们镇北侯府是以兵法见长,哪有这样厉害的枪法。有也不是这路数的,现在大周的将领学的都是兵法四势,是中正的兵法,你爹也一样。这人却是先秦兵法,有白起蒙恬的影子,你看你最后那几招,都是脱胎于那时战车上的长戈长矛,一旦下盘动起来,威力无穷。”

  君玉当然也能看出传承来,只是一直没往这里想。正琢磨呢,那边小厮们喝起彩来,卫孺尤其卖力,一起涌上来要他教,他应接不暇,也就混过去了。

  过年当然是很好玩的,尤其是这次特别富足,云岚一面摆弄着玄同甫,一面还把君玉回家的东西安排得妥妥帖帖,宫里的新鲜点心,各种珍贵年货,鹿肉獐麂更是装了不少,还有人参鹿茸各类补药,连君玉年下穿的新衣服都安排好了,还给他换了新的平安锁,小厮们一看都笑了,君玉顿时不好意思了,道:“我才不戴呢。”

  不是他要装样,实在是众目睽睽,不能辜负期望,他可是侯府里当之无愧的老大。府里的小厮都野了半年,看到君玉回来,如同花果山的猴子见到大圣一般,一个个欢呼雀跃,像是提前过了年。每天跟在他后面,小鸭子一样,他干什么都跟着做,连君玉写春联,写得墨乌龟一样的字也大声叫好。

  过年自然是热热闹闹,大家都开心得不行。但玩着玩着还是有人发现,自家少爷好像有点不对劲,要是以前,不管是和泥巴建城,还是爬树掏鸟,他都是一等一地投入,小厮们都累了他还要玩,现在却收敛多了。而且总是玩着玩着就有点出神,像在担忧什么一样。

  眼看着都是元宵节了,有机灵的小厮终于看出不对来,问道:“你怎么老是有心事呀,少爷。”

  “我知道,少爷有喜欢的人了!”有人和卫孺玩得好,登时就嚷道。

  小厮们立刻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嚷起来:“谁?”“哪家姑娘?”“长得好看吗?”一个个缠着卫孺鸣鹿,卫孺撑不住,道:“少爷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那又怎样,我们少爷也不比谁差呀!”“对呀,我们少爷还会打仗呢,以后封个诰命夫人给她当。”大家着急出主意,有人还很内行:“不行,女孩子不喜欢打仗……”“那咋办?”“买糖给她吃?”“舞枪给她看?”

  一片乱糟糟中,君玉神色反而坚定起来,他眼睛亮亮的,笑了起来。

  他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因为圣上身体的关系,今年的大节里,晚膳都用得早。元宵节宫中家宴,没到黄昏就开宴了。段长福献媚,请了许多杂技班子来,锣鼓齐鸣十分嘈杂,又扎了几丈高的灯树,照得明光殿亮如白昼。

  只是仍然是味如嚼蜡,父子不和倒是小事,关键是帝后离心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席上气氛冷如冰,连几个年幼公主也大气都不敢出,遑论主桌了。庆德帝先还愿意说两句话,只是明懿皇后自始至终不出一,于是彻底僵了下来。

  好在灯上得很早,大家正好借着看灯能够有理由离席,自在呼吸两下。已经是黄昏了,天边残阳如血,太子殿下站在丹陛边看殿前的广场,眼前是如同画卷般展开的皇宫,万人之上的权力之巅。也许是灯树点得太早太亮,一片耀眼的白光照着,只觉得惨淡。

  “燕北那步棋绝妙。”太子妃声音从背后传来,原来她也有熬不下去的时候。

  “谬赞。”萧景衍淡淡道。

  他知道她不是夸自己,是夸云岚。元宵节这种时候,自然是东宫女官过来伺候。.九九^九)xs(.co^m

  刚刚席上进献元宵时,是要太子妃从太子手中接过,献给圣上和皇后,两人手指有短暂的接触,叶璇玑的手凉得像冰,原来她也会害怕。也是席上那场面太难堪,这样强撑着维持表面体面,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了,百年后还要合葬,实在是诅咒一般。

  她不是怜悯,她是看到了他们的将来,再心机深沉,再心性顽强,也是会害怕的。只是不知道小问她那句话,她想到答案没有。

  黄昏时的天色呈现一种诡异的昏黄,像是什么都破不开这种沉闷颜色。但一片晦暗中,似乎有一点灯火匆匆从广场尽头跑了过来,跑得飞快,几乎让人疑心是萤火,但显然不是,因为后面有几个小黑点跟着,萧景衍先还以为是明光殿的侍卫,但其中一个人似乎就是聂彪。

  东宫的侍卫追着的,是个提着琉璃灯的少年,穿着进宫时一样旧旧的战袍改成的红袍子,他像是跑了很长的路,一定很冷,因为鼻尖都冻红了,眼睛却亮得像火焰。

  属于他的,叫做君玉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飞跑上了丹陛,也许还踩了上面雕的龙两下,然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我们走。”他用那亮亮的眼睛看着萧景衍道。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云岚一定吓死了,其实君玉来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意外,直到她眼中绝不出错的太子殿下竟然跟着君玉往外走,他神色这样平静,仿佛这不是最隆重的宫中元宵夜宴,他也没有陪着君玉去胡闹。

  “殿下……”她只来得及叫了这一句,萧景衍已经跟着君玉走了出去,外面正下大雪,黄昏时晦暗的光笼罩整片皇宫,而青年的背影是破开夜幕的利刃。

  广场上的地砖上还陷着未化的雪,雪花落在脸上,微凉的触觉,像天空的灰烬。萧景衍回头看,看见叶璇玑仍然静静站在明光殿外,他们是同类,没有比他们更礼仪周全的人。每一年,每一天,每一个时辰,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但总要有一场意外的。

  就像此刻,这是本不该落在他脸上的雪,他跟着他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小,去一个他并不知道是哪的地方,这是无数个意外堆叠在一起。

  而少年的掌心炽热,回头看他的样子,眼睛亮得像火焰。

  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showbyjs('长安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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