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丑郎”_落花离殇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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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丑郎”

  之后的三四日,乔莎便一直住在寒州的客栈里。

  客房不算大,生了旺旺的炭火,倒也暖融融的。从临街的窗子望下去,外面便是熙熙攘攘的集市。街边总是会有一个卖酒的婆婆,日复一日站在同一个地方叫卖着。

  梅花酒、雄黄酒、桂花稠酒……

  乔莎不自觉捏了捏挂在腰间的墨玉,只希望日子能过得再快些。

  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冬日的宁静,街上的人们纷纷躲闪。

  “喂,还未给酒钱……”

  酒婆婆忽然喊了声,许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竟未发觉到那危险的临近,推着车子去追那打算趁乱溜走的几个年轻人。

  而当她终于看到那伴随着一路飞扬积雪而来的马队时,身子早已不听使唤地瘫在了路中央。

  在场之人无不呼吸一滞,却也明白无法力挽狂澜,只得暗暗悲叹此后怕是再也没机会喝到如此醇香浓厚的酒水。而就在那铁蹄将要踏过老人的一瞬,一道青白身影从不远处的客栈窗口一跃而出。

  一连串酒坛破碎的声音伴随着马匹的嘶鸣,马儿惊得扬起前蹄,而那驾马之人却并不打算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作停顿,马鞭一扬,便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酒婆婆愣了许久,才颤巍巍从刚刚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她看到自己的面前正立着一个样貌极美的女子,一双冰澈的眼眸定定望着那散了一地的碎瓷坛片。

  浓浓的酒香随着寒风扑面而来,其间隐隐地,参杂了些梅花的香气……

  破旧的木推车行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今酒已经悉数交待在了那马蹄之下,酒婆只好心疼地另回家取新的来卖。不过所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只要命在,其他的就还会有……

  酒婆一直这样觉得。

  “前面便是我家了……”

  酒婆将推车放好,又转身拉起了乔莎的手。一路上,她都是这样笑眯眯地拉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姑娘。

  酒婆的手很粗燥,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自从离开孤儿院之后,乔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于是便这样鬼使神差地任由这老婆婆将她拉了来。

  山脚下并不算大的偏僻院落,房前的土灶上还冒着袅袅炊烟,显然酒婆并不是独居。

  酒婆朝着屋内招呼了两声,没人回应。

  “丑郎不在,想是上山采梅去了。”

  酒婆依旧笑眯眯地说着,拉着乔莎进了屋。昏暗的屋内充斥着酒香,以及一阵阵似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寒舍简陋,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这梅花酒是我家丑郎今日才酿好的,味道还算纯正,乔姑娘若不嫌弃,便尝尝吧。”

  乔莎看着碗中的暗褐色酒液,放在鼻尖轻嗅了嗅,而后饮了一口。入口时微微酸涩,回味时却又觉得浓香馥郁。竟与记忆中的味道暗暗相合,分毫不差……

  乔莎忽然想见见那个酿酒的人。

  见到乔莎回味的神情,酒婆又言道,“我酒婆酿了这许多年的酒,也是第一次尝到如此别致的酒香。丑郎是个少有的剔透孩子,只可惜命却太薄,遭了场火,失了家人,连容貌也毁了……”

  后面的话酒婆还是没有说出口,混黄眼中已染了些忧色。

  她年事已高,如今上天赐她如此乖巧的一个孩子守在身边照顾,自然是好的。可她却并不想因此耽误了丑郎终身。那样如冰雪般无瑕剔透的孩子,若是许给平常山里樵夫家那些只重色相的粗俗女子,必是要被糟蹋的。可看着如今眼前这样的姑娘,如此样貌气度,便是迎娶个小侍,也断断不会挑选一个毁了容貌的男子……

  想到这里,酒婆只得默默轻叹,暗暗为自家的孩子心疼起来。

  丑郎回家的时候,正赶上乔莎准备告辞离去。

  刚刚走到篱笆院门前,乔莎听到脚步声回头,正好看到那在雪地里向这里走来的人儿。怀里捧着一把梅枝,枝上是一朵朵欲开未开的红梅。他的面上覆了薄纱,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是一双略带着氤氲雾气的眸子,被火灼烧得损了视力,只堪堪辨得近物轮廓。眉心间那一块暗紫色的疤痕,昭示着他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一道疤痕,一副薄纱,让人隐隐猜到那被刻意遮去的面容是何等让人在意。

  许是视力的缘故,那男子并未发觉家中的客人,只静静沿着后院的石子小路回了屋子。

  脑中不自觉地,出现一幅画面。火红的梅林里,一身质朴青衫的瘦弱男子,怀中捧着稚鸟的巢,嘴角牵出绝美的笑颜。

  乔莎无奈地叹一口气,收回思绪,只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还真是巧的很呢……

  自从那日与酒婆相识之后,乔莎每日再路过酒摊的时候,酒婆便会笑眯眯地拉着她说些有的没的。而唯有在这个时候,众人才会惊奇地发觉,那整日里冷若冰霜的女子,眼中竟也会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不知是否是天气过于寒冷的缘故,有那么几日,酒婆的摊位并没有在客栈底下出现。酒婆年事已高,住处又寒冷偏僻。乔莎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来。于是干脆提了糕点,打算亲自去家里看看老人家身体是否有恙。

  远远地看到雪山下宁静的院落,房前的灶台上依旧飘着袅袅的青烟。乔莎淡然一笑,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忽而一个雪亮的绒球从房舍的棉帘里窜了出来,乔莎眼疾手快,伸手将那绒球提到眼前,才发觉竟是一只幼年的银狐。小狐狸一双漆黑的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一副想挣扎又不敢挣扎的样子煞是有趣。

  乔莎不由露出浅笑,绝美的容颜让眼中的冰冷瞬时消减了不少。那小狐狸仿佛真有灵性,见到眼前的女子似乎对它没有威胁也不再发抖,倒冲着乔莎讨好地尖尖叫了两声。

  “小圆?”

  房舍内传来男子低声的轻唤,而后棉帘打开,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乔莎眼前。

  相较于在离殇宫的那些日子,面前男子的面颊似乎丰润了些。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不过秀气的眉目却是舒展的。

  小狐狸看到男子出现,立即兴奋起来,冲着男子的方向摇着尾巴尖尖地叫着。

  “小圆,你在哪儿?”

  男子循着小狐狸的叫声寻觅着,只是碍于视力的缘故,只能仔细通过声音辨别小圆的所在。直到走到离乔莎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堪堪辨清眼前似立着一道人影。

  “是婆婆回来了?”

  男子温柔地询问着,仰起头,一双迷蒙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乔莎。那眼神虽不甚有神,却少了以往的疏离与防备,多了几分单纯与温和。乔莎望着这样的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顿了许久,才压低了声音。

  “这小狐狸是公子养的?”

  听出眼前之人并不是酒婆,男子似乎受了些惊吓,连忙后退两步。“是我在山上捡来的,它的腿上受了伤,所以……”

  男子的声音发着颤,似乎很不习惯和陌生人交谈。倘若不是为了还在她手中的小圆,男子恐怕早恨不得离面前的“陌生”女子越远越好。乔莎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已经完全对她打消了戒心,此时正懒洋洋窝在她怀中的小狐狸,果然见到前腿处有用帕子细细地包扎着的地方。

  “公子还真是心善呢。”

  乔莎低声说着,语气和善。见到面前的男子微微地松了口气,忽而又话锋一转。

  “正巧我的披风被山上的松枝刮破了一块,剥了这小狐狸的皮,正好补上呢。”

  乔莎故意阴测测地说着,果真见到面前的男子瞬间白了脸色。

  “不可以……”

  “不可以?这可由不得公子。如今这小狐狸可在我手上呢。”

  乔莎玩心已起,倒想看看面对这样的情境,如今的龙吟月到底会如何处理。

  “要我放过它也并非绝无可能,除非公子肯拿出更好的物件与我交换。”

  龙吟月闻言微微皱眉,如今自己的身上,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乔莎将男子为难的模样看在眼里,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带着惹人怜爱的柔弱气质。寒冷的风轻轻吹过他如墨缎般柔软的发丝,吹过他遮在面上的薄纱,吹过他朴素青衫的衣摆。而后,一块温润的白玉,从腰间露了出来。

  “这玉成色不错,如果公子可以割爱,我倒可以考虑放这小东西一条生路。”

  乔莎轻巧地说着,看着怀中的小狐狸毫无警觉地在她胸前蹭来蹭去。

  然而面前的人儿闻言脸色却更加惨白,低头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莹白。

  险些忘记了,他还有这玉。

  可是这块玉对他意义非凡,是恕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甚至比他自己的生命更为珍惜。

  恕已经不在了,他只剩下这块玉……

  龙吟月咬着唇,把玉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玉不可以……我可以拿其他任何东西和你交换,只求姑娘放过小圆……”

  他目不能视,自知自己绝无法反抗面前的女子。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圆被面前的女子打死剥了皮,龙吟月只得放软了姿态。

  除了尽力争取,他还能做什么呢?

  “那公子还有什么呢?”乔莎看着他,“恐怕公子身上除了那白玉,已经身无长物了吧。”

  被说中了心事,男子清秀的脸尴尬地烧了起来。

  “时候不早,我也没有闲情和公子耗着。如今公子若是真想救这小东西,恐怕也就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路?”

  男子有些茫然,仰起头用朦胧的目光看着面前模糊的身影。那样单纯而干净的目光,和他在离殇宫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公子真的不明白吗?”

  乔莎的声音冷了下来。

  于是她看到男子愣了一会儿,脸色由红转为骇人的苍白。

  龙吟月在心中嘲讽自己,那么浅显的道理,他竟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是他觉得自己那明显烧伤的面容,早已不能让任何女子提起那方面的兴致。都怪他太过自以为是,忘记了只要是男人,便是可以用来泄欲的。

  乔莎看到面前的男子如料想中那般僵持着,知道面前的人儿已被她逼入绝境。玩笑开到这里,已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说到底她只是有些看不惯龙吟月在离殇宫时那未达目的隐忍做作的样子,于是想找机会作弄他一番罢了。

  然而面前的人儿却在此时开了口。

  “姑娘真的会放了小圆吗?”

  清润颤抖的声音飘进乔莎的耳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面前的人儿低着头,乔莎看不到他的表情,唯有那凄哀绝望的语气,深深震慑着她的心。

  “如果我按姑娘的要求做,姑娘真的会放过小圆吗?”

  龙吟月低声地重复着,他在心中低笑,倘若这残破的身子可以救回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乔莎定定看着那细白的手指颤抖着解开颈子下的衣扣,寒冷的风刺到那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

  风,很冷。少了柔软的遮挡,那无形的风好似化成了一根根透明的冰刺。划过身体,很痛。不过这也没什么,龙吟月告诉自己,这些都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够了!”

  女子冷然的声音忽然想起,骇得他身子不由一颤。他看不到面前女子绮丽冰澈的眼眸中瞬间浮出的怒气,只感到自己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

  “是谁教你这样?是谁教你这样轻贱自己?”

  乔莎的声音冷得像雪。

  龙吟月怔怔地看着面前模糊的身影,眸中泛起一层水雾,乔莎皱着眉任他看,半晌,替他系好衣衫的纽扣。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做……”

  乔莎叹息着。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以后,莫要再这样轻易伤害自己……”

  龙吟月不记得自己到底如何回到房里,只是思绪再从游离中清明的时候,那个忽然出现的女子已经离去。屋子里暖暖的,桌上放着包裹妥帖的糕点,其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银钱和一封书信。他如今目不能视,书信自然不是留给他的。那爱闯祸的小狐狸此时正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时不时用软软的舌头舔舔他白玉般莹白的手指。

  轻轻抚摸着小东西柔顺的毛发,龙吟月轻声低喃着。

  “小圆,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人,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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