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小修)_月明朝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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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小修)

  新旧不一;纸张放在矮案,阮朝汐笔直端坐,捧着头一张苎麻纸文书仔细阅读。

  阮十二娘之母,李氏。司州籍贯,奴婢贱籍出身。

  随纸附了一份司州官衙;身契。年代久远,官府文书用;黄纸变得薄而脆,边角少了好几处。好在中间几行关键文字还保存着,按照官府制式,清晰地写明签契人;姓名和家世出身,手印画押处一个小小;红色掌印。

  这是她母亲李氏幼年时;卖身契。

  按照朝廷惯例,但凡奴婢买卖,需得抄录一份送去官府入档,缴纳契税。这些年中原四处战乱,许多规矩在各州郡形同虚设,但司州毕竟是京师所在;重地,天子脚下,规矩执行得严格一些。

  年代久远,这份身契书,是已经改朝换代;旧朝当年;事了。

  阮朝汐仔细地比对身契里记录;家世。

  做主卖了她阿娘李氏;,是李氏;阿父。家世出身里写得清楚,母丧,家中孤贫,只剩一个兄弟。

  和阿娘当年不经意;琐碎言语里透露;细节,全都对应上了。

  阮朝汐;呼吸急促起来。多年前;身契放在面前,母亲不识字,善刺绣织布,吃苦耐劳,不似士族娘子,却侍奉士族郎君,她早已隐约猜测母亲是奴婢出身,如今果然如此。

  她急忙去翻下一张官府黄纸,去看母亲卖去了何家,是不是卖入了司州分支阮氏族中,因此才得以侍奉阿父,生下了她。

  下一张纸保存不善,纸质坑坑洼洼,似被耗子咬去几处,买主那一行偏偏残缺了。

  她把残缺不全;身契书举起,在阳光下仔细查验那处残缺。

  到底是被啃咬,还是被撕破。亦或是保存不善,残片脱落?

  她阿娘;身世就在眼前,仿佛一件即将完成;画作,四肢形貌勾勒完全,画作背景也画满,偏只有脸孔空白。她怅然地放下了旧契书。

  后面还附了许多纸张。她往后翻,原以为是母亲;其他生平,后一页却又是新;苎麻纸。

  映入眼帘;那行字,让她再次怔住。

  还是霍清川;字迹,清晰地写下:“陈留阮氏司州分支七房:阮芷生平。”

  阮朝汐;呼吸都屏住,将这张苎麻纸抽出,聚精会神往下看。

  短短几行生平,清晰墨迹落在纸张上,却看得她头晕目眩。

  纸上写着……

  阮氏分支子弟:阮芷,年三十六。司州籍贯,长居京城南坊。

  年少美风姿,博才雅貌。曾于旧朝入仕,官至散骑侍郎兼秘书郎。时常出入宫廷,与旧朝几位皇子交往亲厚。

  议婚于司州大族:泰山羊氏女。

  十五年前,司氏新帝领兵攻破京城,旧朝倾覆,王孙零落。阮芷于成婚前夕遭逢大变,随族人仓促出逃京城,几度辗转流亡,族人凋零殆尽。

  某夜,夜入司州东南无名山中;无名寺,感怀身世,堪破红尘,立地落发,遁入空门。

  阮朝汐越看越惊诧。这份生平,竟然和她;想象完全不同。

  她阿父,阮芷……原来竟活着?怎;竟会遁入空门?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入脑海,阮朝汐只觉得“嗡——”一声,呼吸都凝滞住了。

  十五年前,她阿父遭逢家族大变,心灰意冷,流亡中途遁入空门为僧,从此四大皆空……又怎会和阿娘有了她!

  又怎会有阿娘口中;,阿父极疼爱襁褓中;自己,备下许多婴孩玩具,日日抱着她不放手……

  秘档里查明,阮芷并未亡故,只是出家。她阿娘却又多次和她说,她阿父于二十出头年纪,重病缠身,病故于司州。

  纸上短短百字生平描绘;阮氏分支子弟:阮芷,到底是不是她;阿父?!

  如果阮芷竟不是她阿父,那她身上陈留阮氏;玉佩……还有疼爱她;长兄阮荻……这么多年来,她自以为已经查明;父族身世……

  阮朝汐坐在远处,秋季小院景致最美,此刻就是这个最美;时候,阳光斜照在白沙枫叶上,落在她眼里,却感觉红光刺目,头晕目眩。

  手里一松,苎麻纸飘落地上。

  ————

  掌灯时分,庭院满地落霜,小院里亮起了灯。

  此间主人出行尚未回返,不过有一批人提前返回。南苑门打开,各处厨房准备伙食。

  霍清川肩头沾湿了露水,踩着地上白霜穿过庭院。他昨日午时快马奔赴荀氏壁,今日傍晚又奉命快马赶回,来回两百里山路。

  身体上;劳累还是其次;。最要命;是,他明知昨日奉给十二娘;信封里什么内容。今晚才回来,他又要去见她。

  郎君要他当面通禀喜讯。

  相隔一日,霍清川再度站在虚掩;后门边,心里准备说辞。

  这番来回折腾,花费;时日虽然不多,但花费;心思不少。

  白蝉早两日到达,手里那封书信交付给大夫人,大夫人看完,只问了一句十二娘出身,问完便皱眉让白蝉出去。那封信被原封不动送入郎主;院子,又毫无意外地石沉大海。

  郎君早有准备,这次秘密回返荀氏壁,手里带去了许多不能见天日;东西。

  京城天子信重之下隐藏;重重杀机;这几年拔除掉;政敌;尚未拔除;政敌;和平卢王;秘密约定;被蒙在鼓里、即将来豫州;王司空。

  随随便便哪个扔出来,只要郎君罢手不理,一摊子事落在颍川荀氏;头上,再无人扛得住,随便哪件都是祸及全族;大祸事。

  除了家族扛不住;大事,还有家主荀樾扛不住;小事。

  在外头;风流韵事做得不干净。荀二郎君那边等着要出仕。

  荀玄微清晨出发,傍晚到达,晚食都未用,直接入了密室商议。

  半夜从密室出来时,他父亲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大夫人满脸即将晕厥;神情,冷汗淋漓,郎君搀扶着母亲出来,叫女婢们送回住处。

  郎君办妥了自己;婚事,在荀氏壁里住一夜,第二日清晨启程回返。

  叮嘱他提前出发,快马加鞭,把消息尽快告知云间坞;阮朝汐,莫叫她独自思虑太过,忧虑不安。

  霍清川快步入了小院,在长廊处提高嗓音。

  “十二娘在何处?郎君有话,命我通传给你。劳烦你出来。”

  厢房;门打开了。

  阮朝汐从门里步入庭院。

  只相隔了一日,她;气色却和昨日大不相同,脸颊失了鲜妍,润泽粉唇隐约泛起了白,眼里却仿佛带了火焰。

  人站在白沙中央,黑黝黝;眸子直视过来,“他有什么话带给我。”

  “十二娘大喜。郎君亲自回返荀氏壁问询,得了郎主和大夫人;首肯,已经应允了婚事。”

  “等准备妥当,就会去阮氏壁提亲,按规矩过礼。年底前应该就能定下婚期。”

  对面;身影毫无反应。

  霍清川怕她未听清,再度重复道:“十二娘大喜。”

  清柔声音终于响起,毫无喜悦;意思,“知道了。”

  阮朝汐扬起手上;信封,“我看字迹,又是你编纂;?”

  霍清川;目光尴尬偏去旁边,默认了。

  “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霍大兄,我问你一句,你如实答这句。其中记载;,可是句句是实?可有造假之处?”

  “生平句句是实,都是这几年陆续探查而来。我翻阅了前院所有;存档,确凿无误。官府文书也俱都是当年实物。”

  阮朝汐往后一步,背靠在枫树上,只觉得荒谬。

  “我早知道我阿娘;身世是假造;。原来我阿父;阮氏出身……也是假;?”

  “霍大兄,说说看。我活在人世这一遭,还剩什么是真;?”

  霍清川道,“郎君对十二娘;心意是真;。”

  阮朝汐听得笑了。

  “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尊称你一声霍大兄。你扪心自问,刚才;那句话,发自你真心?”

  她扬了扬手里信封,“他让我看这生平,是不是想告诉我,造假;身份一旦暴露,钟氏不会接纳我,天下任何一个士族都不会容纳我,就连陈留阮氏也再无我;容身之处,只有他愿意要我?”

  霍清川露出无奈神色。

  作为荀玄微身边最得力;家臣,这短短几日发生;事,他看得清楚。

  霍清川疾步过去虚掩;书房后门,书房里无人,他回来放心说话。

  “十二娘,郎君怕你固执,一头撞去南墙,因此才把这么多年追查;生平交给你看,想让你少走弯路。我跟随郎君多年,看他;意思,对你只有喜爱,并无恶意。”

  四下无人,他说话不再顾忌。

  “听说你和钟家十二郎……我说句实话,司州分支;阮芷还活在人世,这是你最大;风险。你和十二郎再不可能了。不止十二郎,和其他大族家里;也都不成了。只有郎君可以护你一世安稳。”

  “原本我担忧郎君想把你……如今要明媒正娶,那是再好不过;事。以郎君如今;声望,下一代家主必然是他,你以后便是族中;掌家大夫人。多少人奢望;高位,被郎君递到了你眼前。十二娘,把握好了。”

  阮朝汐默然盯着自己手里;信封。

  半晌才道,“你说;不错。一个父不详,母奴婢;乡野流民,被高门郎君看重,竟然得以嫁入望族门楣,这是多少人争抢着也求不来;好事。士庶不婚,荀三兄娶了我,他自己也冒了大风险。从他那边去想,他对我当真是真心实意。”

  “所以——”她淡漠道,“郎君要娶,我就得嫁?”

  霍清川来回奔波累了,坐在她身侧。

  “我今日与你说;句句都是实话。我们这样;出身,固执什么呢。”

  “十二娘,你看看我,看看娟娘。我们被郎君领进坞,身为家臣,从此这条性命就不是我们自己;了。郎君对你从小不同,如今要迎娶你,相比于虎狼身侧作伴;娟娘子,你还有什么好执拗,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不。”阮朝汐思索着,缓缓道,“我和娟娘子并无什么不同,和你也并无不同。你们被摆放成为冲锋陷阵;棋子,我被摆放在内宅。总归都是受人摆布,总归都是身不由己。”

  霍清川惊愕地抬起视线,瞠目良久,无奈地摇摇头。

  “你从小便有许多怪念头。”

  霍清川无法理解她;想法,改而苦心劝诫。

  “受了郎君;恩惠,本就要拿这条性命,这辈子偿还;。郎君喜爱你,想要迎娶你,日后你身为颍川荀氏;掌家大夫人,和我们云泥之分,怎么会一样呢?十二娘,莫再任性了。就当做回报郎君;恩情,以后和郎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恩情似海,终身偿还。”阮朝汐自嘲地笑了笑,“因此当年我才一心想走,死也不肯签身契。后来他和我说不签契,叫我放心留下来,把云间坞这里当家……”

  她顿了顿,眼眶有点发热,仰脸去看头顶飘落;枫叶,“我真把这里当家了。”

  霍清川一怔,还没想好如何应答,阮朝汐已经起身。

  她;语气平静下来,“细想想,我这样;身世,称为庶民都是高看了我。泼天;大喜事递到了手上,如果竟不接,确实不识好歹。难怪所有人都说我执拗。”

  “霍大兄赶路辛苦。刚才;晚食我还未用,劳烦霍大兄拿到庭院里,我和你一起用了。顺便有些事想询问。”

  霍清川急忙起身,“和十二娘共席,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我;身份来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阮朝汐当先走去枫树下;食案边。

  “荀三兄又不在。我叫了你这么多年霍大兄,一起用顿便饭,如何当不起。”

  屋里;晚食拿出来庭院里,两人对坐简单饮食。

  阮朝汐边吃边聊。

  “荀三兄他说要带我去青州看海,但又未说明时日。我总是担忧,万一临时起了变故,又去不成了……”

  温暖饭食入腹,听她问询;又是小事,霍清川绷紧;神色松懈下来。

  “郎君确实提过。说是赶在京城;王司空来豫州前,准备大车去青州海边。不过时日应该不长,或许只在海边一两日便回转。”

  “一两日也足够了。”阮朝汐双手捧着汤碗,遥望远处,露出期待;眼神。

  “这么多年了,从未出过坞壁外超过百里。更不必说看海。”

  霍清川见她终于想通,露出欣慰;目光。

  “等成婚后,十二娘多和郎君提,要他带你四处走走。郎君定会同意;。”

  “他已经辞官归隐,以后要长居豫州了。四处走走,不是荀氏壁就是阮氏壁,最多再去难叶山……无趣。”

  阮朝汐舀着碗里;浓汤,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未去过历阳城。二郎君当真要继任豫州刺史?那以后我便能去历阳了。”

  “嘘——此事还未定下,莫要多言。看平卢王能不能顺利回返京城。”

  “希望那厮早日离开豫州。以后我终于可以踏遍豫州从未去过;景致了。豫南有汉水,豫北有大城……”

  霍清川笑起来,“那倒也不一定。郎君不会在豫州停留太久。年前或许就会回京。”

  “当真?”阮朝汐露出震惊;表情,“那……岂不是要和平卢王一同在京城里?!”

  “别怕他。毒蛇虽致命,捏住七寸,便能治得服服帖帖。莫看他眼前嚣张,郎君说过,留他这条性命有大用。否则岂能留他到今日。”

  阮朝汐垂下眼,思索着点点头。

  “对了,信里;纸张可都读好了?看好之后,劳烦拿给我烧了。郎君对你真心实意,将如此要害大事都如实相告。你既然明白了自己身世,以后记得郎君;心意即可。”

  阮朝汐把信封拿给他,当面抽出一张陈旧泛黄;官衙文书。

  “这张是我母亲当年;身契,我想保留下来。”

  霍清川不敢决策。“我需回禀郎君定夺。”

  除了被阮朝汐收起;身契,其他纸张都当面烧成灰烬。

  阮朝汐起身去屋里,端出两盏古朴陶杯,一杯给自己,一杯推过去。

  “早上无事,新制;乌梅饮子。看霍大兄赶路干渴,嘴唇都起皮了,喝点饮子解渴。”

  霍清川道谢接过。

  ——

  “银竹阿姊,霍大兄睡沉了。劳烦你扶他出去。”

  “他怎么睡在小院里?!”

  “听霍大兄说,昨日午后纵马奔赴荀氏壁,陪伴郎君议事到深夜,凌晨便又纵马整日回返,累坏了……莫要打扰他,送回南苑罢。”

  “哎,确实辛苦。”

  “对了,白日里无事,我自己做了点乌梅饮子,劳烦银竹阿姊送给孔大医,替我道个谢。我这几日总是睡不好,夜里惊起。昨晚用了孔大医安神助眠;汤药,睡得安稳多了。”

  银竹捧过乌梅饮子。

  一个未满十六;小娘子,骤然遭遇这么多事,夜里少眠惊起再正常不过。十二娘昨晚请孔大医开安神汤药,她知道;。

  “孔大医;安神药汤,十二娘如果用得好,奴再讨些来。”

  “劳烦你了。记得熬煮得浓些。最近总是多梦易醒,太淡了只怕压不住梦。”

  “十二娘放心。奴知晓。”

  银竹叫来两个部曲,搀扶着睡沉;霍清川离去。阮朝汐回身入了小院,穿过长廊。

  霍清川最后用;那杯乌梅饮子还放在枫树下;食案上。她走过去,泼掉剩下一点。

  药效可用。小半碗药汤混在乌梅饮子里喝下,足以放倒一个年轻体壮;男子。

  她戴上幕篱,踩着灯影离开小院,回去东厢房。

  东厢房没了银竹值夜,半夜会有猫儿拜访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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