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草珠子_孟四十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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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草珠子

  “师兄!我来助你!”戴小山自一处碑亭上跃下,长剑鸣出清啸,将陈伯衍左侧的妖兽拦下。

  宋茹也很快出现在陈伯衍右侧,三人呈品字形站立,乃是孤山剑诀中最基础的三才剑阵。

  此时的山谷中,挤挤挨挨全是妖兽。修士们分散在半山上杀了那么久,尸横遍野,但仍有妖兽前赴后继。

  “这根本杀都杀不完呐。”戴小山咋舌。

  宋茹的脸上亦是一派春寒料峭,出手更显凌厉。收招时,宋茹余光瞥见西边跑过来的一群人,沉声道:“北斗门的过来了。”

  “哪儿呢?”剑阵换位,戴小山正好面对着方才宋茹所看的方向,与北斗门的蒋斜打了个照面。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两人心里都不大愉悦。

  戴小山看着被蒋斜等人引过来的一大群妖兽,眸中精芒一闪而过,抬手就是一招万剑归宗,噗噗噗数道元力飞剑直接将这群妖兽拦下,且斩杀了小半。

  但这也间接把蒋斜等人给拦了下来。

  蒋斜脸色微沉,“小山师弟这是何意?”

  戴小山微笑,“我见蒋兄被妖兽追赶,帮你一把咯。”

  此言一出,北斗门各个色变。然而还未等他们说话,陈伯衍便先斥责道:“小山,君子慎言。”

  戴小山立刻老实地点头后退,可蒋斜不依。前几日在缠花楼里被他们落了面子的仇还没有报,今日又恰好遇到,怎能善罢甘休,“陈兄为何拦着他?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山师弟话那么多,不正好符合君子的定义么?”

  蒋斜说着,阴冷目光往后一瞟,身后跟着的几个人立刻将其余妖兽斩杀。戴小山还深怕他不挑事呢,闻言又从陈伯衍身后探出头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前提,也得对方是个人才行啊!”

  “你!”一个小个子的北斗门人作势要冲出去教训他,却被蒋斜拦住。他看着戴小山和陈伯衍,不怒反笑,“不愧是孤山剑阁的弟子,一口一个君子,当真好教……”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柄剑便擦过他身前刺入一只本欲暴起伤人的妖兽体内,近得剑上寒芒晃了他的眼。

  陈伯衍音冷如月,“蒋兄可是要与我打过?若你要与我约战,可等此间事了,再下战帖。陈某必定奉陪到底。”

  蒋斜紧握着剑,沉着脸不说话。又是这个陈伯衍,脾气又臭又硬,偏偏实力强悍少有敌手,实在可恨。

  “走!”蒋斜最终还是选择退让,与其他人择了另一条路离去。

  戴小山看着那几人的背影心中暗爽,可陈伯衍的视线随即冷冷地扫过来,“小山,回去把门规抄一百遍。”

  戴小山如丧考妣,“大师兄!”

  宋茹却难得通情达理了一次,道:“大师兄,小山只是为缠花楼一事出气,也算情有可原。况且蒋斜引着一帮妖兽过来,实在可疑。”

  然而陈伯衍不为所动,冰冷的目光看得戴小山腿软,“若什么人都去理会,你还有何时间修炼?”

  只是这话若让蒋斜听到了,非吐出一口血来不可。戴小山心道,他这师兄看似君子端方,为人称道,可真正被他放在眼里的又有几人?

  蒋斜?就是赵斜、李斜、吴斜捆在一起,恐怕他师兄都不会眨一下眼。

  “大师兄,我错了。”戴小山积极认错,唯大师兄马首是瞻。

  “既已知错。”陈伯衍朝蒋斜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你跟过去看看北斗门在搞什么名堂。”

  戴小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马上去!”

  大师兄今天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啊,戴小山如是想。

  另一边,嫌犯孟七七负手站在影壁前,仔细打量着这块看似不起眼的龙纹石壁。牢头穆归年则抱剑站在一旁,任人来人往眼神打量,都不为所动。

  此刻整个山头所有人都忙于与妖兽作战,只他们二人优哉游哉,而小玉儿已然抱着弓靠着孟七七梦会周公,本就不大的少年缩成一团,看着更小也更惹人怜了。

  许是三人的组合太过扎眼,来来往往的修士频频侧目,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竟是招来了一个孟七七意料之外却也挺想见的一个人。

  “子谦见过这位侠士。”翩翩少年郎看起来只比小玉儿大个一两岁,头戴玉冠,腰悬宝剑,一袭白色锦衣绣着金色云纹,生得更是唇红齿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王孙误入了修士堆里。

  孟七七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却怕惊扰了小玉儿,遂未挪动脚步,只供手道:“见过王公子。”

  此人乃王子谦,今年十四,王家家主王常林的独子。

  王子谦客气地回了一礼,目光扫过小玉儿,满是好奇,“我还想这次叩仙大会属我最小,却不知这里还有一位更小的,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

  “这是小玉儿,正是在下的弟子。”孟七七说着,低头把小玉儿叫醒。只是小玉儿许是睡迷糊了,又许是此刻在他身边的是最敬爱的师父,以至于完全流露出了孩童本性,抱着孟七七的腿不撒手,抬头时笑得也傻。

  孟七七揉揉他的发顶,“小玉儿乖,快起来了。”

  小玉儿眨眨眼,可算看到了王子谦,定睛一看,这可真是个好看的小哥哥啊。师父说,好看的小哥哥就跟传世剑诀一样好,多看一眼就能多活一天,于是王子谦猝不及防间就收获了小玉儿的笑容一枚,刚睡醒的脸蛋还红扑扑的。

  孟七七无奈摇头,这傻徒弟,一睡就傻。

  王子谦也双颊微红,只是举止仍大气有方,“此处虽有影壁遮雨,可湿寒难忍,两位不如随子谦去廊下休整,也暖和。”

  孟七七却摇头,问小玉儿:“睡醒了吗?”

  “小玉儿睡醒了,师父,我去修炼啦。”小玉儿声音清脆,说话间,丝丝童稚随着雨水从他眉间滑落。他左右看了看,而后锁定了不远处一块大青石,运起身法飞跃过去盘腿坐下,双眼一闭便开始雨中修炼。

  王子谦看着那单薄瘦小的身影,忍不住道:“这会不会太过严苛了?”

  “不用担心,他习惯了。”孟七七却好似一点儿也不心疼,径自走回廊下,竟是直接把王子谦也给撂下了。

  一直跟随在王子谦身边的一个王氏子弟连忙向王子谦跑过去,“少主,您也快进去吧。那人就是个不知道哪儿来的散修,您亲自过来跟他说话他还这么不识抬举,要我说干脆……”

  “在外头不要叫我少主。”王子谦却冷声打断了他的话,“管好你的嘴巴。”

  那人连忙告罪,王子谦微蹙着眉,目光却还停留在孟七七身上。这人究竟什么来头,又怎会与陈伯衍扯上关系?

  “王子安有消息了吗?”他问。

  “还没有。”

  “王子灵呢?”

  “也……没有。”

  王子谦黑曜石般澄澈透明的眸子瞥过去,勾起嘴角,语气轻缓,“不要跟我说这种废话。”

  “是,公子。”那人不由声音发紧。

  王子谦却并未再看他一眼,一抹思虑闪过眼底,他抬脚走回廊下,却并未再去搭理孟七七。以他的身份纡尊降贵去搭理一个散修,本就掉价了。

  但王子谦的目光仍然时不时落在小玉儿身上,不过片刻光景,少年的脸色便由红转白,手指微微颤抖着,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这能不痛么?打坐修炼时必得引周围元力入体,绕经脉游走。可雨中的元力虽然浓厚,却有杂质,且暴虐难驯,一旦被这样畅通无阻地引入经脉,就如刀割一般。参加叩仙大会的修士都是各门各派出来的天之骄子,即使是散修,也都奔着妖兽内丹而去,谁愿意遭这份罪?

  可偏偏这年纪最小的,却能受得了这份苦?

  王子谦敛眸深思,余光瞥向孟七七,他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脸上一丝动容也无。真是心狠。

  然而下一刻,王子谦心中就有了决议。他撩起衣裳下摆站起来,舍了软和的蒲团,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大步走入雨幕。

  他在殿前广场的另一侧盘腿坐下,闭目打坐,与小玉儿遥遥相对。

  那王氏子弟急忙过去想把他拉回来,却被他断然拒绝。

  雨忽然间变大了,一滴滴豆大的雨珠很快打湿了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白色的锦袍上也沾上了污泥,玉石造就的贵公子一下子跌落凡尘,落进了泥地里。

  行色匆匆的修士们不由停下来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孟七七也小小地惊讶了片刻,而这抹惊讶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沉淀,变成孟七七眼底的一抹深色。

  天光渐渐暗了,被阴雨吞噬的太阳还未露面,便不得不再次沉入地底。妖兽们终于感觉到疲惫,攻势逐渐减弱,而山间逐渐亮起篝火,星星点点恍若遗落尘世的繁星,散发着温热。

  王子谦的脸色愈发地白,甚至透出一抹异样的红。无数暴虐的元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经脉里到处都是撕裂般的痛,可他还是忍着。

  咬紧牙关忍着,忍到那些元力最终渗透进他的血肉里,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为他所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子谦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陈伯衍归来的脚步不由顿住,犹豫片刻,还是向他走去。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蕊珠宫的二师姐徐梦吟飞快掠至王子谦身旁,扶住他的肩膀,一双俏目寒意横生地扫向一旁的王氏子弟,“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就任凭他这般胡来么?!”

  “咳、咳……徐师姐,只是一口淤血而已,你不用担心。”王子谦却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自己站了起来。只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陈伯衍,于是连忙低头问好,“陈大哥。”

  陈伯衍低头看他,神色无悲无喜,“为何?”

  “陈大哥你也知道,子谦自幼根骨不好,修为难以寸进。谁知刚才在雨中修炼片刻,经脉竟然拓宽了些许。”王子谦神色间浮现出一抹激动,看向陈伯衍的目光也充满着孺慕和崇敬。

  说着,他看到正奔向孟七七的小玉儿,又道:“还要多亏小玉儿和他师父,否则我也不会有这意外收获。

  陈伯衍也看到了小玉儿和孟七七,有些意外他竟然还乖乖待在这里,当下就想过去。可王子谦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于是陈伯衍从戒子中拿出一个小玉瓶递过去,“这是混元丹,你好生休息,修炼也切勿冒进。”

  “多谢陈大哥!”王子谦捧着玉瓶,言辞间满是喜意。

  那边孟七七看着二人互动,却又莫名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殿内。殿内有四尊天王相,孟七七挑了一处坐下,头顶正是高大魁梧的天王,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显得阴森可怖。

  孟七七正帮小玉儿擦着头发,陈伯衍就进来了。他脚步不顿地朝孟七七走去,连唤几声公子,孟七七却不答应他。

  等到他把小玉儿的头发擦干了,他才回头道:“这里只有疯狗,没有什么公子。”

  陈伯衍面色不变,兀自不急不缓地在孟七七面前盘坐。篝火照着他眉心的剑痕,他看着孟七七,道:“可是疯狗不会知道我的字,也不会用我的字来骂我。除非,你是孟七七。”

  孟七七僵住,许是这些年难以为继之时,他总靠着对某个人又爱又恨的谩骂支撑,所以完全忘了影壁前的骂语。

  “陈大公子的字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不知道疯狗都是逮谁咬谁的吗吗?随口骂几句又如何?”孟七七道。

  “可方才我抱着你的时候,在你身上摸到了一串珠子。”

  “滴答。”雨水顺着陈伯衍的脸颊滑落,他此刻满身是水,却依旧坐得端正。那双洞明世事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孟七七,不教他有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

  “滴答、滴答。”孟七七也直视着他,企图从他的眸子里探寻一丝往昔的痕迹。可是没有,那些都好像如烟散去了。

  “那我再问你一次。”孟七七的声音透着一丝郑重,他从腰上解下一串黑色的不起眼的珠串,置于掌心摊开在陈伯衍面前,“我问你,你认得这串珠子吗?”

  陈伯衍怔住,他认得这串珠子。四年前他去找孟七七拜师之时,孟七七一开始并未直接拒绝。他从小楼里递出了这串珠子,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你认得这串珠子吗?”

  当时的陈伯衍回答他:“不认得。”

  于是孟七七就拒绝了他,后来陈伯衍特意去查过,这种桃形的黑色小珠子叫菩提子。他不知道孟七七为何对这串珠子如此执着,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终于可以回答出来的问题,“我认得。”

  孟七七的手倏然僵住,双眼死死地盯着陈伯衍,体内气息翻涌难以平息,“你认得?”

  他记起来了?他真的……

  “小师弟告诉我,这叫菩提子。”陈伯衍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平静,透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冷意,然而这丝冷意却在刹那间将孟七七心底生出的希冀彻底杀死。

  翻涌的心海又逐渐归于平静,僵硬的身体恢复了灵活,却还缺些温度。这些变化看似缓慢,却又极快,在陈伯衍还未探究清楚的时候,孟七七就已经恢复了镇静。

  他收回珠子,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这其实就是草珠子,长在乡野的泥地里。那些村夫叫它草珠子,可不像你说的那般好听。”

  声音低喃,轻绕耳畔。孟七七抬头看向那尊狰狞可怖的天王相,那双大如铜铃的眼睛瞪着他,而他亦像多年前一样毫不畏惧地回视着。

  他还记得那间破庙里也曾有一尊破败却余威尚存的天王相,怒视着两个互诉衷肠的少年郎,仿佛下一瞬就要劈道雷下来。

  那时的孟七七可管不上这些,他抱着那个他觉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与他生涩地亲吻,还蔫坏地对怒目而视的天王眨眼睛。

  他有一腔热情想要宣泄,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讲,本就贫贱的少年无惧风雨也无惧任何世俗礼教,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时移世异。

  可他不是很甘心,所以还想要挣扎。至于那些曾经阻挠过他的、看不起他的,或者像赶一条疯狗一样驱赶他的人,孟七七由衷希望他们能活得长一点。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做噩梦的机会。

  思及此,孟七七的心情忽而又轻快了起来。他看向陈伯衍,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道:“虽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可现在还不能说出去。师叔有事要办,知道吗?大、师、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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